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六回 衷仆人好言相勸 倔公子刻意隱瞞

關燈
霖江南曰:

秋風秋雨滿地傷,

癡言癡語驚月光。

玉人玉影醉憑欄,

絲裘絲枕難成雙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

葉惜蓮顯出本相,正欲將那汪小山吞入腹內,帶回玉霖洞,做采精吐納之用。

忽聽‘嗷’得兩聲嘶鳴,從半空中飛來一物,落在當地。

細觀此物:

生來相貌真難看,尖嘴猴腮面相怪。

牛犢大小尾巴翹,四蹄踩地印花瓣。

渾體毛發如雜草,根跟皆似墨水染。

叫聲戚戚像鬼嚎,身比豺狼還矯健。

汪小山直唬得魂飛魄散,白眼一翻,暈死過去,噗通倒在塵埃。

葉惜蓮忙道:“住手……”

話音未落,只見那物已伸出鋼勾般前爪,張開血盆大口,猛撲上去。

汪小山疼醒,發出‘唔唔唔唔唔……’的聲響,腿臂胡亂撲騰著,欲掙脫利爪。

為何會發出‘唔唔’之聲?因那物早將他牢牢摁在地上,咬住脖頸,致使氣息堵塞。

可嘆聰慧伶俐的小頑童,本圖偷摘幾個果子,以飽口福,卻頃刻間連命也搭上了。

那物覆又湊上他的鼻翼,吸取精陽之氣。

葉惜蓮怎肯相容,遂怒目圓睜,忙施展法術,疾朝那物身上一指。

只聽‘唧唧~~’數聲,那物連連痛呼,朝她看了一眼,布雲倏然遁去。

“孽畜,哪裏逃!”葉惜蓮一聲厲叱,玉足力頓,緊追其後。

只留下赤條條的汪小山,躺於平地上動也不動。有霖江南警言曰:平逢異事莫前湊,冤家路窄偏邂逅,災禍原本命中劫,大難突降避不走。

汪誠見金雨良日漸消瘦,且從小兒處聞聽了一番言語後,幾次想到書房探問,惟恐公子抹不開臉面。又思著曾令汪小山代行問候,尚有不滿嫌過於瑣碎。倘若自己親身找去說話,必然更不耐煩,所以,便躊躇遲延下了。

臨近佛曉時,其內人睡夢中被嚎叫聲驚醒,忙睜眼搖了搖身邊的丈夫:“相公,村莊無人養犬,那來的嘶吠,莫非有野獸潛入?”

汪誠聞言,急掀被下床,言道:“是也,別嚇到了公子。”披衣出門察看一番,並無異常。即回憶起金雨良最近的種種情形,遂走進小兒寢室。

只見床上被褥淩亂,汪小山卻不知去了哪裏。

於是,汪誠便至竈房,熱烹了一壺濃茶用木盤托住,來到書房外廂。方要叩門,心又暗付:“倘自己冒然端奉,定惹公子不悅,何如等他自然醒來,吾再親身躬問。”因而,又手托茶盤,仍去找尋小兒。在院中連喚數聲,不得回應。恍然自言自語道:“今個兒孩子醒起甚早,想必去園子裏偷甜果了。當真是屢教不改,待往果圃找找他去。”

汪誠火急火燎的行至果園,仰臉滿樹探瞧。

偌大園圃除了密密麻麻的果樹,並無人蹤。

汪誠邊走邊尋,不知不覺中找到了挨著金雨良書房的果林處。

忽起一陣大風,侵入鼻中兩股血腥氣味。

他不禁甩腿疾行,忽見墻根下,有一女一獸,正在那裏打鬥!

汪誠唬得心驚膽顫,口吐“啊呀”,往後一仰,身軀連同木盤茶盞,頓時摔倒在地。

朦朦朧朧聽到有女子喝道:“孽畜,上天尚有好生之德,你竟連一個小孩也不放過,看打!”

良久,汪誠醒緩過來,長呼一口粗氣,就地掙紮了會兒,好不容易才歪歪斜斜的坐起。揉揉發昏雙目,戰戰兢兢的朝前翹望,見人獸已去,這才略略將心放下。兩腿似也稍微有了點主脛骨兒,站將起來,搖搖晃晃的走到血跡近前。

當看清地上支離破碎的衣裳布條,方知親兒被害,不覺心中又是一陣劇痛,覆又昏迷撲倒。

也是命不該絕,只見他仍蘇緩多時,悠悠張開雙眼,抓草蹬土的爬上前去。

汪誠瞧見白骨,心中愈加慘慟,一口氣直憋得捶胸踢腳,接著呼天搶地。

邊哭邊叨咕,意為:“遇公子,得垂憐,全家人,入金宅,以為福,出禍端,小兒命,赴黃泉。到而今,歲衰弱,體老邁,還有發妻雙鬢白。怕兒孬,怕兒歹,辛辛苦苦拉扯小嬰孩。圖的是,傳香火,續後代,我若逝,他來埋,不至夫妻露屍骸。卻為何,頃刻之間遭了難,一覺醒來逢惡災!莫非上輩作孽多,惹得天爺把罪怪,若如此,留兒生,收我命,少活幾歲又何礙。我作孽,害了兒,天爺錯報該也不該?”

汪誠哭得肝腸寸斷,亦了無指望。當下心中犯疑:“這人獸由何而來,這般怪哉?想公子無故萌病,定與此有關,那妖精一定能幻化,常匿伏於書房之內。”猛然想起:“自從吾全家搬入府邸之後,公子便終日不出。前陣子無意聽到書房有人說話,便暗中窺視,見有一女子長得煞是好看,正與公子相依而坐,言談間媚態流露,想必定是那妖人。我打小在鄰村居住,並未聽說過附近有通文識字、貌若天仙的女子,彼時就覺可疑。適才有只野狗,還有個妙齡少女,想必那少女必為妖精,變化人形把公子迷住了。如今已將小山兒吃了,亦無法起死回生。倘若再傷及公子,斷絕金家香火,九泉之下,我難報主人的濟助之恩!”

想到這兒,即趔趔趄趄、迷迷糊糊的站起來,也不顧汪小山的一堆殘骨與那木盤茶盞,徑直奔向書房。

及至汪誠走近門首,側耳聽不見裏屋動靜。便立在臺階之上,輕輕咳嗽兩聲。思付主人尚未睡醒,實指望將其驚動起來。

孰料金雨良長夜纏綿,正晨眠酣熟之際。

汪誠唯恐再生意外,心內焦急,又抹身站在窗下,高喊道:“公子,日頭已上三竿,請起床洗漱,就好用飯了。”

金雨良被叫聲吵醒,懶懶翻了個身,仰脖聽了聽,便沒好氣的忽地坐起來,使勁將被褥一掀,斥責道:“有甚麽打緊的事,也要等穿好了衣裳!就是多睡片刻,也須候著。怎麽便在耳根下亂嚷,故意來倚老賣老。吾本不讓你進這書院的,只教小山伺候,你偏找來惹氣,是何居心?

向來虛病之人肝火無控,又兼欲迷神混。

金雨良陡然被攪了美夢,也不問長短究竟,便發出這滿腔的怨氣,辜負下人的一片赤心。

汪誠因小兒被害,恐妖精傷及主人性命,故將喪子之痛強忍,特急匆匆跑到書房,欲言明這宗怪事,勸公子安保自身。不意反激起怒火,被責叱幾句。心中悲戚,欲要分辯幾句,又怕沖撞主人,反增病重。只得低聲回道:“公子莫惱,並非小的故意攪亂。因有急事稟報,所以才行為不恭。若公子尚未足睡,小的暫且退去亦可。”

金雨良雖生不悅,然這家下人,平日裏皆恭恭敬敬,並無不到之處。若太過嚴厲,自己也有些愧疚。遂揭被披衣,背靠床頭,沖門外說道:“進來罷,有甚麽急事?。”

汪誠忙應了一聲,垂手走將進去。

金雨良正坐在木榻上,斜壓著長枕,渾身無力,面容焦黃。觀此光景,已經到了危殆不堪的地步。

汪誠不覺鼻酸心堵,失聲嘆道:“小的才幾日未來書房侍奉,公子形體為何就這樣模樣矣?”

只見金雨良:

精神虛弱氣帶厥,兩腮削瘦天庭癟。

膚色暗淡無光暈,滿臉皺紋層層疊。

眉稍歪歪往下垂,眼珠神采已熄滅。

鼻梁上頭青筋凸,嘴唇邊角白似雪。

從前機靈似失,換來一副呆癡。

倚床委靡而坐,身形歪列倒斜。

聞其聲弱怯怯,衣上鈕還未扣,兩支胳膊似麻稭。

床上被未曾疊,青汗巾褥下掖,玉石香串一旁撇。

汪誠看罷,早把痛念小兒之心撂在腦後,滿目含悲道:“公子啊,小的因知你近來性情乖張,暫且躲避幾時,想不到卻病得如此沈重。煩勞公子把得病原由,對小的說明,好速覓來道士郎中,先驅邪氣,再慢慢用心調治。千萬莫貪花月之逢,戀良宵之歡,總要以身體為念,方不失公子生平高潔之志。倘若仍為所迷,豈不聰明反被聰明誤了嗎?”

金雨良尚不知汪小山已被妖精所害,聞聽老仆的話句句掇心。似有意點撥,他與人私會之事。遂故將雙眉皺起,帶怒辯道:“老汪頭,你真愈活愈顛倒了。人食五谷雜糧,誰保無恙不病?這朗朗乾坤,清平世界,咱們這等書香門第內,哪裏來的甚麽邪氣?盡吐一派言詞,我懂也不懂!再者,我這身體並無大礙,只須靜養幾日,自然也就好了。何苦大驚小怪的,編排這一篇邪說來唬我?”

汪誠躊躇片刻,言道:“實對公子說了罷,今晨我煮好一壺熱茶,欲遣小山來送,叫喚幾聲不見蹤影。小的料他必是到園圃偷摘果子了,便趕過去找他。踅摸半天也沒看見,就繼續到處尋。剛走至府院東墻外面,忽見一女一妖正在那裏廝殺,把小的唬得一跤,昏死過去。及至醒來,人妖都不見了。遂發瘋似的往前跑,就瞧山兒躺在地上,渾身支離破碎的,早就沒了氣息。咱這宅內素昔太平無事,怎麽會有走獸來吃人?小的尋思定有妖精,暗中使用伎倆,幻化成人形魅惑,使公子的病情日益沈重!所以小的前來稟明,囑咐公子護好貴體。孰料公子如此沈屙,叫小的悲痛不已,心如針刺。公子既說府內並無精怪,小的不敢欺誑撒謊。只求公子守身自潔,從此潛性養心,小的亦就不會分辨,直念阿彌陀佛了!”

金雨良面無表情道:“我曉得嘞,你不必再言,先用飯去罷。待後從帳房拿些銀兩,好好將小山安葬。”

汪誠見主人無動於衷,還言語相催,不耐煩的朝外攆他,知其心仍然不悟。便暗付:“我家公子到底年少,以忠言勸之,反倒逆耳,恐勸不成卻與他多添煩。不如順意說些好話,暫把妖怪一事混過去,日後再作道理,免得怒病交加。”想罷,遂又言道:“小的適才真是糊塗了,虛見的便來說府內有妖怪。覆又一想,古語好說:見怪不怪,其怪自敗。還是公子聰明,見解更高。況咱這大門大戶人家,縱有妖魔也不敢冒然進來搗亂。公子不必氣忿,小的賠罪了。許是小山外邊貪玩,終久有個回來。小的一時不見他,心裏便覺有些恍惚,兩眼昏花的,仿佛遇鬼兒見神兒似的。嘮叨半日,公子也該用早飯了。小的這就去端來,再去尋覓小兒。”這本是臨時權變,一語雙關的話,故自責出言不慎,暗中點撥。

金雨良聞聽,冷笑一聲道:“如今你怎麽又轉過彎兒,不認為府內有妖怪了?想我本可憐你一家貧困不堪,小山卻聰明伶俐,怕耽誤了他的前途,所以才誠心相待,請你們來府裏管事。把你視作叔伯至親,從未當成下人相待。說句掏腸的話,甚麽事也沒瞞過你。如今我身染微恙,須靜心調養幾日,並非有甚麽作私之處,故意不令你知道。你何苦編造一通流言,說什麽妖精變化迷人,又什麽鮮血殘骨的,說得如此兇慘,教我心驚膽顫,惴惴不安。縱瞧見些形跡,你該暫且藏在心裏才是,為何還未見真章,卻先胡思亂想起來?別瞧我病怏怏的,心裏早有了正經主意。況小山平日裏本喜東頑西跑,現不定在哪裏淘氣呢。大清早的,瞌睡還沒醒,你不該道出許多不祥的話。按我說,你和汪嬸將他找回來就完了。”

汪誠聞言,頷首說道:“公子安心養病要緊,小的這就到各處瞧瞧去。”即悲嘆一聲,轉身走出書房。

金雨良為何說出這一番話?因聽信汪誠假說自己遇妖不實,老眼昏花的話,便趁機將書房私情匿隱,說些光明正大,正不信邪之語,好使人不至生疑。這正是他鬼迷心竅,神志不清的形態,以為強詞奪理,就可搪塞過去。

汪誠早窺破其意,故用好言遮擋,先穩住公子,然後再想方法。

金雨良見他離去,以為滿肚子的鬼胎瞞過了,也不顧汪小山找沒找不著,仍於榻上臥倒。自己也感氣短神虧,飲食減少。暗付:“雖知從與葉惜蓮纏繞後,才至如此。然此乃機密背人之事,蓮兒也曾吩咐,不得洩漏。更兼羞口難開,到底不如隱瞞。倘若露出形跡,汪誠必定嚴鎖門戶,日夜巡查,豈不斷了私會的道路?等他再來時,需找錯縫兒,唬他一唬,叫他永不再踏入書院才好。然他似乎參透了幾分,適才說的什麽見怪不怪、紙裹不住火這類話,絕非是指小山的。他定然想著惜蓮是妖精,因我說房內並無異常,他便用話點我。這雖是他忠心護主之意,然未免過於羅唣。惜蓮如此知情達理,斷不能是勞什子妖怪。且我二人私會也非光明,他勸我幾句也算應該。”

常言道:旁觀者清,當局者迷。

金雨良原聰慧出眾,聽了汪誠一席話,卻也覺失禮,不免自愧情虛,琢磨了一回,卻只悟出半截來。只怪其見聞淺薄,以為妖精絕不會明通詩賦文墨,又兼兒女床幃之私最能惑人。

故此他認準葉惜蓮是個大家閨秀,反自言辯曰:“園圃即有魔怪,亦斷非葉娘子變化的。蓮兒明明是位絕世佳人,我與她恰似郎才女貌,好不容易絲蘿相結,豈可枉負卿心,有背誓約?若能白頭相攜,亦不枉一世人生。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